-长安未解-

爱是世上唯一不可修复的BUG

【喻王】飞天

重发(有改动),原文发布时间2018.6.10

比较特殊的设定,原创人物第一人称






       #那一年中秋,我在敦煌千年未改的黄昏里,看见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地平线两端。深红色的晚霞张开双臂,拥抱住三危山,满溢的光芒像丝质的披风,沿着戈壁缓慢流淌。#

       敦煌,我在心里默念,他们当年活下来了,对不对?

       没有一个声音回答我。只有喧嚣的风声里沉默的世界与我对视。仿佛敦煌从未承载过那两个人的爱和信仰,也从不知道,有人曾洒落满腔鲜血,只为守护千年传承。




       壹



       “盖闻如来说法,万万恒沙;菩提传经,千千世界。爰初鹿苑,度五俱轮,终至双林,降十梵志。演微言爱河息浪,谈般若烦恼山摧。会三点于真原,净六尘于人境,所以舍卫大城之内,起慈念而度群生;给孤长者园中,秉智灯而传法印。”(《降魔变文》节选,属敦煌变文集之一)


       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敦煌,这要归功于我的父母。一身傲骨的文人不擅迎合奉承之法,“上不愧于天,下不怍于己”的行事准则也并未给他们带来什么尊敬和财富。虽不至于家徒四壁,也不过勉强维生。

       但我的父母不以为意,文人嘛,陋屋破衫也能住成世外桃源,何况有那一屋子的书陪着他们。东坡先生喃喃不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,我的父母却执着于“不可居无书”,宁肯少吃一顿饭,也得把心心念念的书买到手。

       我们家有个小小的书房,木制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线装书,墨香浓厚而馥郁,勾着我逐字逐句地嗅闻。秉烛夜读的事我干过太多回,但心细的母亲很快发现她放好的蜡烛莫名其妙少了许多,接着便毫不费力地疑到了我头上。

       那天天气特别好,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照进母亲神色飞扬的眼里。她跟我说起我曾翻阅过的书,说起我不曾经历过的戈壁和沙漠——她整个人都在发光。

       说到后来,总是戴着副眼镜的父亲敲了敲门,喊我和母亲去吃饭。夕阳落在他温柔的眉骨上,镌刻出一道印记。


       就在那个瞬间,我以为自己见到了永恒。


       可是,就在我大学毕业准备参加工作那年,时代的风雨毫不留情地击倒了我引以为傲的家。母亲送我上了前往敦煌的车,转身的前一秒,我看到她充满疲倦的提前老去的面容上,有泪水滑落。

       而我的父亲,已经在几天前,因为一个在我看来极为荒唐的罪/名,被关进了监/狱。然而,面对这样的冤屈,母亲一点办法都没有,甚至连送我离开都已经动用了她所能找到的最远的关系——是啊,我们只是小小的人,我们没有能力去与一个时代作对,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去说“虽千万人逆之,吾往矣”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几十年以前百家争鸣的岁月一去不返,当年以笔为刃刀刀见血的先生拂袖转身而去,消失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。而若他尚在,面对今日之景,或许也只能于粗粝稿纸上,再嘶吼一遍“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”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该清醒的人昏了头,还清醒的人掉了头。


       我趴在座椅上从后窗看我的母亲,直到她略带佝偻的身影渐渐融化在视线的尽头。我知道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,接下去的一生,我必须要自己一个人走。不仅担着我自己的余生,还担着父亲母亲未能完成的夙愿。

       从前我傲得很,心里头悄悄把自己比作[天上星]。如今星星从天上摔下来,滚了一身泥,才看清星星不是星星,只是块破石头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颠簸路途上黄沙莽莽,我爱的国家的前路一片混沌,我的前路也一片混沌。




       贰



  #千变万化的流云之下,银白色的钻天杨孤寂而挺拔地守着这方土地#,这是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任所长常书鸿先生努力多年的成果。

       来接我的是研究所的一位研究员,而他被敦煌风沙打磨得沧桑的脸庞,让我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   我跟在他后头,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他,值不值。

       他却只是笑了笑,信手拈来《维摩居士大乘经》里的话回我:欲得净土,当净其心。“皮囊只是壳子,脏了也就脏了,”他引我到研究所职工的住处,面对我的神色平静而虔诚,“你知道吗?这里的风沙从来没有吹进过我心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看到了记忆里父母说起敦煌时的模样,那是发自内心的热爱与喜悦,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亮得能把人烫伤——也许他们不是天上的星星,但他们在仰望夜空,所以眼里才会映出绚烂星河。


       走之前,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我,明天带我去看壁画。

       我后知后觉,自己真的到了从小就向往着的土地,那些只能在书里看到的佛经壁画洞窟,如今就在我身旁触手可及之处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,在条件恶劣的中寺的第一晚,我睡得还算不错。


       次日清晨,我们踏着朝阳出发,踩上“蜈蚣梯”进到洞窟里。里面已经有一位研究员在工作了,我看到他穿着和我们身上一样的厚外套,拿笔仔细地描绘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带我来的那位研究员指着墙上油漆写的数字告诉我,这是三十年代张大千先生的编号,C213。我知道第428窟有两个编号,伯希和编号135,张大千编号213。伯希和是当年第一个为洞窟编号的人,但他也从这里“顺走”了一大批极为珍贵的经卷、绢画和丝织品。

       有人说这些东西在国外比在当时的国内能得到更好保护,另一部分人则批评前者居然为盗贼辩护,言辞锋利地谴责他们崇洋忘本。而我只是觉得,英法等西方国家的技术比我们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,可那是我们的宝藏,无论流转到世界哪个地方,根永远都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在敦煌。在莫高窟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他们有生命,会说话,一定也会想要回家的吧。


       墙上千佛沉默地凝望着我,是欲语还休的样子。他们想说什么呢?是叹息此地曾遭受的摧残,还是欣慰研究员们用心的修复?

       我想我是喜欢这里的,即使留下来的原因是我无处可去。我的前辈们在命运的分野前选择孤独,选择坚守,我没有选择过,但一样不后悔。


       然而我没想到,自己很快就开始觉得累了。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壁画临摹,一笔一划力求完美还原,一点差错都不能出。可我学的是美术啊——手里的画笔本该为自己而画,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困在[泥沼]里,只能照着别人的笔迹“作画”吗?

       我还是我自己吗?我还能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吗?

       为什么他们能放弃这些,十年如一日地描摹?我承认这些壁画都是珍宝,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,但他们的情怀我不明白,我放不下自己的理想,我不想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在这里,等待岁月匆匆而逝。

       破石头也是块骄傲的破石头,还想着回天上当星星呢。


       可能是我厌烦的情绪太过外露,一直带着我的那位研究员在那天第一次没让我去洞窟里画画,而是告诉了我一个地址,让我去找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白发苍苍的老人听闻我的来意之后,露出了一个令我分外疑惑的表情,交织着后悔、愧疚、怀念、羡慕种种复杂的情感。而后,他拽着我的手拉我坐下。


       “七十年前,我有两个朋友。”一个标准的长篇故事开头。




       叁



       “杰希,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故事的主人公之一眯着眼睛问他的恋人,牵着对方的手在空中晃来晃去,看起来有几分幼稚。

       夕阳渐沉的天穹被橙色涂满,连着遍布戈壁的橙红色沙砾石块,让人分不清天地界限。被村民赶出来的他们孑然行走在这里,是真正的前路茫茫。

       “十二岁中举的小天才问我怎么办?”王杰希语气里带着点调侃,“坦白可是你说的。”言下之意,我完全是被你拖累,别问我怎么办。

       喻文州挠了挠王杰希手心,嘟囔了一句“明明我们俩一起中的”才道,“可是你也答应了。”就不能把事情全扔给我。

       闻言,稍高一些的男人偏头去看另一个人,眸光对上的那刻,温热的笑容在他们脸上绽开——你知道的,这世上的爱呀,是最软的软肋,也是最硬的铠甲。



       十二岁那年同时中举的他们一度互相不服,明明家住村头和村尾,却几乎每天都凑在一起比这比那。就这么比了六年,在认识的人眼里坐实了宿敌的名头之后,他们俩却忽然双双离开,连跟家里的说词都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“想出去见见世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再回来,已是五年之后,没人知道他们在外面经历过什么,大家看到的只是原本风风火火的两个少年变得沉稳镇定,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旧每天都待在一起,那情形几乎可以用黏糊来形容。

       但人们很快发现,他们讨论的不再是诗词歌赋四书五经,而变成了洋枪大炮物理数学。手中握的也不再是软头的毛笔,而成了一支叫“铅笔”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遥远的敦煌像隔世的土地,远离一切战火,那时尚未完全发展起来的通讯设施也给消息的传播带来了阻碍。是以从未踏出此地的人们如何会知道,喻王二人离开的第一年,中日甲午战争刚刚结束,清政府被迫签订《马关条约》,就此开启了屈辱的历史。

       而他们回来的那年,西方列强借口义和团运动,调兵进入北京,随后武力进攻的战争爆发,是为后世学者口中的八国联军侵华战争。

       没有一个热血尚存的人不会感到愤怒——腐朽的统治摇摇欲坠,没落的王朝苟延残喘,盛世的余晖已成回光返照,高坐殿堂的人却仍浑然不觉——没有一个有智识的人不会感到失望。


       那是一段已过了二十余年太平日子的我听来都觉浑身战栗的过往。我的国家受欺负了,可本该护卫她的军队却竟然没能力还手,甚至连守护我们积累千年的珍宝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   当年我翻阅过的书籍里,有一本整理了那时候被列强夺走和毁坏的文物。厚厚的纸页上篇篇都是泣血而就的檄文,每个字都像喑哑的嘶吼,悲切的声讨。这样的噩梦到底是谁的罪孽已经无法说清,对错因果早就模糊在岁月洪流中看不分明。

       我只是觉得,在一个笃信物竞天择、弱肉强食的民族眼里,一切弱者活该挨打活该消失。无论我们认不认可所谓的“社会天演论”,自身的强大都必然是太平的唯一方式。

       可我看到的现在算是什么呢?


       就在我陷入回忆不能自拔时,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那时候他们很努力地向身边的人宣传这些,虽然在老人的眼里他们是两个离经叛道的不肖子弟,可这些知识却引起了很多同龄人和孩子们的兴趣,我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时候没有书,大家都学得很艰难,所以很快就有人放弃了,就这样陆陆续续走了好几个,到最后只剩下我还坚持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闻言,我惊讶地抬头看他。也许我眼中的不可置信太过明显,老人摇了摇头叹气,“这里的孩子大都不愿意也没办法离开,学这些东西于他们而言其实并无用处,所以兴奋劲一过,谁都不愿苦着自己了……至于我,大约只是好奇保持的时间长一点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……后来呢?”

       “后来啊——”




       肆



       宣传西方科技思想是第一根稻草,被人捅出恋爱关系是最后一根稻草。

       关系曝光的原因,是被剩下的唯一一个学生撞见了搂搂抱抱。才小二人两岁的男生看到的第一反应,就是去告诉自己的母亲。尽管实际上他没有恶意,只是太过惊讶,加上也有点吓到,才会下意识找自己信任的人寻求安慰,可千不该万不该去找长辈说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清光绪二十七年,魏晋风流已散,汉唐盛世不复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母亲知道以后惊惶不安,觉得自己不应该瞒着这事,转头就向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者,她的公公,和盘托出了一切。于是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这次,不仅是老人接受不了,就是年轻人也口出谮言。厅堂之上唇枪舌剑逼着人下跪认错,偏喻文州王杰希怎么都不肯跪,跪了也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爷爷最后说,要把他们赶出去,从家谱上除名,就当没这两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看到的画面对别人来说,代表着什么。所以我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他们,如果我当初没有说,那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,他们也不会被赶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真的永远不会被知道吗?如果他们真的那样“黏糊”,那么关系迟早是藏不住的不是吗?何况古语有云,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就算他们没这层关系,位高者想要扣帽子还不是轻而易举?

       理由千百种,目的就一个。无非是有没有“正大光明”的借口之差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我跟他们一起离开了村子,也许是抱了些赎罪的心思在的吧。”



       张鸿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好,从小到大更是一直在村子里没出去过,同十二岁中举,后来在外游学五年的喻王二人不可相比。因此,当他们到达一处洞窟,发现墙壁上有壁画时的表现便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前者第一反应是他们来到了什么世外高人留下的遗迹里,后者却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些壁画的价值——唯一相同的是三人全票通过了住在附近的决定,尽管理由并不完全一致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点理由的不一致很快导致了分歧:张鸿跟出来是出于赎罪心理没错,但他也依然抱着想学东西的念头,可是喻王二人专注于把墙上的壁画描绘下来,没空继续教他了。而他也对这种枯燥的工作毫无兴趣。

       他问过他们,以前说的报国的志向到底还做不做数。得到的回答是,守护好这些壁画,也是一种报国——可是张鸿不懂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一个月以后,他背着他们偷偷回了村子——而那一次他所看到的画面,成了刻在脑海里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回忆:穿着他没见过衣服的人拿枪抵着他亲人的脊背,说他们听不懂的话,旁边站着点头哈腰的小吏,是县衙里的,他认识,看起来充当了交流的桥梁。

       那些人长着白皮肤蓝眼睛,高高的鼻子显得盛气凌人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跪在他们面前的村民们,每一个面孔张鸿都见过,因此他才发现其中少了一些人,譬如他的弟弟张鹄,再譬如隔壁家长得特别好看的一对姐妹花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可以确认的是,现在过去无异于往火坑里跳,所以他选择了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这是他第一次后悔终生的转身,但很可惜,并不是最后一次。


       他拼尽全力跑回住处,看到的画面是王杰希认真地临摹壁画,而喻文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,手里的画板却不是笑意慈祥的佛陀,而是他的爱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那时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肯跪也不肯认错,因为本来就没有错,又何来认不认错之说?”


       然而命运的轨迹因这一次的任性偏离了原本的道路。他们很快发现附近有奇奇怪怪的人在晃来晃去,每周一次出去买东西回来,还会在洞窟里发现一些不知道来由的痕迹。三人提高了警惕,决定每次买东西只去两个人,剩下一个负责看守。

       很多年以后他再想起这段往事时,才明白为什么俄罗斯人会找到那个洞窟,那是因为他回去的时候,被对方跟踪了。也许他们本来只是想看看他想干什么,结果却被指引着到了洞窟,甚至看到了壁画。

       倘若当年他没有回去过,又或者回去了没回来,也许事情都不会变成最后那样无法挽回的样子。


       当俄罗斯人高大而强壮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处时,他们又一次出现了分歧。张鸿说为了壁画不值得付出生命,但喻文州王杰希坚持不走,固执地相信着凭一己之力可以守护住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六十几年了,我还记得他们那时说的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皇天后土,父母老师,救命恩人,可跪,但跪身不跪心。唯家国大义,平生信仰,可跪,可逐,可抛头颅,可洒热血。你走吧,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,这里我们来守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是他第二次后悔终生的转身,也是最后一次。


       枪声击碎携沙卷尘的混浊空气,血液滴落的下一秒钟,风吹黄土尽数掩盖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这就是故事的结尾。没有遗憾,也不算完美。




       伍

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外面躲了一天,第二天才回去,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我看到的只是完完整整的一点都没有被破坏的壁画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后来我离开了敦煌,追寻着他们当年告诉我的游学的足迹走了一遍。我见到了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,有的像跪在俄罗斯人面前的村民一样,有的像不肯下跪的他们俩一样,而更多的,内心里不愿跪,可面临危及生命的境地,却又不可控地腿软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再后来,抗日战争爆发,我就去参了军,很幸运地从大大小小那么多战役里活了下来,四五年我回到敦煌,没几年之后,这里就建起了研究所,来了专业的研究员,做着和他们当年一样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人啊,为什么总在垂垂老去的时候,才明白年少时不明白的事情,才知道什么该遗憾,什么该放下……他们那样的人生我其实很羡慕,勇敢,执着,肆意,就算是死,也是为了心中所爱而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老人叹了口气,拍拍我的肩膀慢慢走回屋子里。而我呆坐在原地,久久不能从故事里脱身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柳然啊,我对自己说——

       你所看到的这个洞窟,是他们以命相搏才保住的,而其他的那些,是更多人付出一切去守护的,你是何其有幸,才有机会亲手将这些壁画临摹下来,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千年的珍宝面前自矜自贵?有什么资格辜负前人对后来者的殷殷期望?


       那天我从老人家里回来,在研究院外面坐了很久很久。

       老人说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活下来,但他的语气告诉我,这个问题的答案多半会是否定的。

       我曾经翻阅过很多很多的书籍,没有一本记载了这个故事,也许是因为他们恋人的关系,也许是他们太微不足道。而如果没有带着我的研究员指引,我也一样永远不会知道这些。他们沉默的名字终将随着时间的变迁消失在敦煌的风里。

       值得么?明明是注定不会被人知晓的付出。明明原本可以成为天上照耀众生的星星。为何选择自困,为何选择拿命去护着这里。


       余晖渐沉,星河影动。可夜色里,远处却有着星星点点的闪光,那并非源于天上的星辰,而是来自地上的沙砾。成千上万的沙砾,竟然拼凑出了不亚于银河的美丽图景。

       一刹那醍醐灌顶。


       天上星照世间人,地上星照心尖人——暗夜里发光的就是星星,管他在天上还是地下。就算是从天上摔下来,只要星光未灭,自可照方寸泥沼成九霄银河。

       这两个人呐,逝去了便是[天上星],活下来便是[地上星]。【是默默长眠或默默永生,至少也曾心怀孤勇,与所爱之人事温暖相拥。】

       已足令人钦羡。




       尾声



       八年后


       这是我待在敦煌的最后一天了——改/革开放的号角已然吹响,我也收到了母亲传来的信。整整八年,为了保护我,母亲忍着思念,不敢和我有半点联系。直到父亲的冤案终于平/反,母亲才写了信来告知我一切,唤我回家。

       八年里我剪了短发,皮肤也晒黑了不少,但见到我的人都说我特别明亮,心明眼亮的明和亮——我终于也成为了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那种人,会在说起敦煌时眸光灿烂的人。敦煌的风沙曾吹冷我炙热的理想,但它也重新吹起了我熄灭的心火。

       说起来,院长前几天好像说过,有两个年轻人联系到他,说要来敦煌,到达日期似乎就是今天——这也是我在留下和回家里选了回家的原因之一。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,回房间稍微收拾了下自己,拿上东西准备见见他们就走,出来时却正遇上一对陌生面孔。

       看见我出来,他们非但没有分开,反而牵住了手——那个尘封六十余年的故事里不肯下跪的两个人,是否正是如此?

       我心头一震,一个猜想控制不住冒出来,“你们好,我是这里的研究员,请问你们是新来的两位学生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啊是的。”两个男生愣了一下,有点拘束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能知道你们的名字吗?”

       他们对视一眼,眸中温柔之色流溢。“王杰希”,他指了指身边人,又指了指自己,“喻文州。”


       该说什么呢。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真的信了世有轮回。或许天地万物当真各有其缘法,而他们黄泉路上走一遭,饮了孟婆汤却没忘前世情。又或者,是莫高窟含笑拈花的佛陀显灵,庇佑着为这片土地付出过的人们,也冥冥中吸引着他们前来。

       大抵我也好,他们也好,这么多年在这里工作的人们也好,都和这里,和这座艺术宝库牵绊太深,绕不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原来我之所以能从那位研究员的眼里看到星河,并非因为他仰望着星河,而是他本人就是一颗发亮的星星。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扎了根的星星,放弃自己[飞天]的机会,只为壁画上的[飞天]可以永留世间。


       我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,这才转身离开。那一排银白色的钻天杨和我当年来到这里时无甚差别,依然挺拔而孤独地守护着这里。它们将见证一代代人的到来,也将见证这里他日的辉煌。

       我无比确信。



END


他们是我的星星

【】里改自《旁观者S的独白》歌词,原词【默默死去或默默永生,至少也曾心怀孤勇,与之温暖相拥】

敦煌风土人情、壁画内容的描写参考了《敦煌:众人受到召唤》、《敦煌的历史和文化》、《敦煌之旅》,加粗部分为书中原句,前后#号表示原句有改动

谨以此文向那些守护着敦煌的人们致敬,你们是那片土地上最可爱的英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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